星光燦爛夜航船

2008-05-10 02:11:26
Friday , May 9, 2008

前些日子有機會開始讀起明末清初最出色的文學家之一張岱的巨著《夜航船》和其他隨之而來的其他人版本的夜航船。

原版《夜航船》是一部百科全書類的著作,其內容從天文地理到經史百家,從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從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廣采博收,共計二十大類,四千多個條目,涉及學科廣泛,是一部比較有規模的古代百科全書。 張岱作為一個幾乎是全能的雜家,好像是五毒俱全,無惡不作。連他自己也驕傲地說自己是“少為紈褲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自為墓誌銘》)”—當時雞姦少男還是所謂富人流行病,而被他當成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呢。不同於一般紈褲子弟的豪奢享樂習氣的是, 他被一致認為是晚明名士文人中的佼佼者,縱慾玩世頽放作風兼而有之。張岱博洽多通,經史子集,無不該悉;天文地理,靡不涉獵。雖無緣功名,卻有志撰述。筆耕不輟,老而不衰,可謂一生多姿多彩。

說也奇怪,原來張岱編寫這部書的目的是為了幫助那些口若懸河的吹牛說家們避免犯小兒科的錯誤,就像現在的Google的功能一樣。那個時候紹興一代各行各業的人對於歷史文物典章,知之甚多。因為無事可做,夜間航行往返在大運河之上的船在輕搖的櫓聲伴奏下,就變成了一個個漫天胡侃的最好場所,當時人人信口開河,談起來機鋒頗健,當然魚龍混雜,良莠不齊,關公大戰秦瓊,孔夫子用電腦算命之事時有發生。

他在《夜航船序》裡記下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當年有一個僧人,和一個看起來很有學問的人乘坐晚船,坐在一個套間之內。只見那位高人指點江山,口水花花,有些天下名士捨我其誰的架勢。 僧人覺得這位真是高山仰止,深不可測,生怕在魯班門前耍大斧,只好團起身子來,假裝睏倦,躲在一邊,儘量避免引起高人注意。 海闊天空之餘,僧人突然聽到高人講的東西有些矛盾,所以急忙請教:“這位相公,您剛才一番話讓我聽得如雷貫耳, 不過請問您剛講過的澹台滅明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高人回答:“是澹台和滅明兩個人。”僧人又問道:“那麼堯,舜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呢?” 高人有些不耐煩了:“當然是一個人了!”

僧人於是鬆了一口大氣,抑制不住心中的暗喜:“如果咱們這麼講的話—老兄,嘿嘿,還是讓我先伸伸腳再說吧。。。”

也許每個人都曾有過自己的夜航船

那是很多年前了。。。

為了體驗一下這個從吳王夫差就開始動工開鑿的近兩千五百年的古運河,也許當時也是因為要省下一晚的住宿費用,少年時刻的我曾經和全家第一次乘坐蘇杭大運河的夜船。年代真的太久了,我連船艙內的擺設都忘得一乾二淨,朦朧的記憶中那條船好像是從無錫去蘇州。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船輪機永不休止的單調的響動,還有岸上昏黃的一閃而過的燈光的背景下,船上的一位迷人的姑娘。

夜,一定是很深了–昏暗的燈光下, 船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閉著眼睛,隨著船的浮動而搖晃。轉身看看,父母和弟弟們也都夜遊天姥, 在這夜航船上恬靜入睡。只有前面隔幾排坐著的幾個好像來自香港的遊客,還在靜悄悄的說著廣東話。我之所以還沒有睡著,是因為其中的那位溫柔漂亮的,大約是二十三四歲的姑娘。

記得她是梳著短髮,眼睛大大的, 睫毛長長的,有著秀美的鼻梁,身上穿著一件淺綠色短袖貼身毛衣,身材勻稱,異常俊美。當時令我驚為天人–到後來很久以後才知道,這種身材好像叫做“該大的大,該小的小” — 當時我有一種觸電的感覺,她就好像香港當年著名的演【三笑】中的秋香的女演員陳思思,活脫脫一個從電影中走來的仙女。而我,十幾歲的情竇未開的我,卻在這夜深人靜的嘈雜的夜航船上,全方位地體會到了當年唐伯虎迷上秋香而甘願賣身為奴,巧施妙計去博得美人的三笑姻緣的感受。

我藉著去洗手間的機會,走過她的座位幾次,去近距離觀察這暗夜中的魅力—勻稱和柔和之美,發出炫目的光潔,我的心也在靜夜中激盪。。。

終於,漸漸地,她也和同伴們一起,沉入夢鄉。。。

我用最後的機會走過去,目送著她甜美地入睡,然後走到那個機艙附近的門口去呼吸一口新鮮的,沁人心肺的清涼空氣 — 啊!早春的靜夜原來早已是繁星密佈,大運河的空氣原來是那麼的清新,生命可以是如此的美好!

那個美麗的姑娘永遠不會知道,在那個也許也是她第一次坐夜船的夜晚,她的輕妙舉止,談笑風生,朱唇吐玉,眉目傳情,曾在一個坐得離她很遠的愣頭青的少年情懷鐫刻下了何等的記憶 — 因為她,我人生第一次的夜航船是那麼的難忘,精采!

在日後嘈雜的生活中, 在幾個大陸之間飛來往去的忙碌時,在來去紛紛的,平淡的日子裡,甚至在夜深人靜的孤寂時刻,直到現在,每當我回憶起少年時刻的清純,時常還會想起那艘星光燦爛下的夜航船。。。